早上醒來時天已大亮，宋落一睜眼就拿過枕邊的手機看消息, 祈霽還未回話, 現在才八點鐘，估計正在睡覺。

她又連忙刷新微博首頁, 官方的數據更新了，申城確診人數增加167例, 新增死亡病例2例。

167例？

昨天晚上其他同事在群裏發照片，申城幾乎所有醫院都擠滿了患者, 顯然和這個數據不符。

宋落盯著屏幕上的內容發呆, 直到手機震動才回過神來。

是郭言發來的消息：口罩到了。

宋落：好, 我現在下樓拿，謝謝你。

郭言：應該的, 我再找找防護服和護目鏡，買到了都寄給你, 註意安全。

宋落：你也是, 註意安全。

郭言在朋友圈看到她來申城後, 主動聯系, 說疫情之下肯定會急缺口罩，想寄兩箱過來, 宋落就把酒店地址發了。

她下床收拾，戴好口罩準備出門。

剛出房間手機又響了，是祈霽回覆的微信，她直接走到對面敲他的房門。

祈霽睡眼惺忪的打開門，身上還穿著睡衣, 懶懶地問：“怎麽起這麽早？”

“快九點鐘了。”

“是嗎，那我睡過了。”祈霽的嗓音帶著剛醒的微啞，撈過一旁的外套披上，“我看到你是淩晨發的消息，只睡了四個小時？”

“沒有，是中途醒了，忘記看時間。”宋落詢問：“昨天你在第四醫院調查的怎麽樣？是不是醫護人員感染嚴重？”

祈霽點頭：“申城第四醫院有74名醫護人員感染。”

和謝也說的一模一樣。

他見宋落並不驚訝，又問：“你怎麽知道的？”

宋落含糊道：“那個，我碰到了別的記者，他告訴我的。”

“哪個記者？”

宋落別開視線，聲音小的像蚊子嗡嗡：“謝也......”

“誰？”

“謝也，昨天在路上碰到的。”

祈霽坐在床上，偏過腦袋瞧見了她口袋裏的東西，伸手拿出來，“他給你的？”

宋落點頭。

祈霽丟到枕邊，從床頭櫃裏拿出一個新的護目鏡來，撕開包裝袋替她戴上，順便捏緊了鼻夾，“嗯，順眼多了。”

像小孩子爭寵似的。

她沒有拒絕，只叮囑：“你出門記得戴護目鏡啊，手套也戴上。”

祈霽邊應聲，邊慢條斯理地脫睡褲，當著她的面就開始換衣服。

宋落轉過身嘀咕：“你就不能等我出去後再換嘛。”

“你又不是沒有摸過。”他語氣理所當然。

......怎麽就從看變成摸了？

“談正事呢，別耍流氓。”

“別亂說。”祈霽穿好褲子和鞋子，正經道：“我只在晚上耍流氓。”

宋落踢踢他的鞋尖，瞪了眼。

“今天去哪裏？”

“郭言從舜達寄了口罩過來，我先拿回來，再聯系志願者分發出去。”

“郭言？”

“就是南博城那家咖啡廳的老板。”

“不記得。”祈霽對除宋落以外的女生，都不太有印象，“箱子在樓下？我幫你搬上來。”

他們在酒店大廳看到兩箱口罩，不符合醫用標準，但能給普通人用。

宋落昨天聯系到了一位叫寧哲晗的志願者，打算跟著他，做一期關於疫情之下志願者的報道，順便把口罩交給他分發。

搬上來後，喻高儒和尤念念都已經起床，準備出發做采訪，看到他們抱著的箱子，開口問：“這是社長寄來的防護用具？”

“是我朋友從國外寄來的。”

“你朋友也太厲害了吧！現在口罩超級稀缺，我昨天在超市看到好幾位不戴口罩，用領口死死捂住嘴巴的，都說買不到了。”

祈霽昨天也遇見過這種情況，“那大家出門隨身帶幾包吧，碰到沒有口罩的路人給他們一些。”

“行。”

宋落塞了十包口罩在包裏，整理好裝備後就朝約定的地方去，遠遠的看到兩道身影，坐在路邊的小電瓶車上。

她走近後發現有些眼熟，認出了來：“施冬？”

“宋落姐。”施冬看到是她同樣很驚訝，“您是過來采訪的？祈霽哥也來了？”

“對啊，你怎麽會在這裏？”

“我本來就是申城人啊，過年回來沒有走，誰知道突然封城了。”施冬指指後面的背包，“當時爆出有不明疾病，我從網上買了兩箱口罩，自己家用不完，就拉著哲晗出來給鄰居朋友送一些。”

“所以寧哲晗說的志願者團隊，其實只有你們兩個人？”

施冬點頭：“是啊，暫時就我們。”

宋落看向他電瓶車後面的小座椅，“你現在是要去朋友家送口罩嗎？”

“對，您要跟著我們嗎？”

“嗯，方便嗎？”

“方便啊，必須方便！”

宋落坐到小座椅上，施冬載著她往前面開，一路上講著這兩天看到的事情：“封城封的太突然了，大家都在瘋狂搶吃的和口罩，我家旁邊的小超市已經空了。”

寧哲晗接過話：“還是口罩比較稀缺，吃的可以將就，稀飯面條之類的，餓不死就行，但出門買吃的必須要口罩啊。”

“太難了啊，工作也停了。”

“我小姨一家是個體戶，沒有經濟來源，又背著房貸，真不知道會封多久，唉。”

“宋落姐，你這兩天有查到什麽嗎？有小道消息嗎？”

宋落希望自己能有，但很可惜，“沒有，我只是在記錄看到的。”

施冬應了聲，在空蕩蕩的街道上慢慢開著，經過無數個公交站牌和地鐵口，靜的不像話。

“姐，你知道嗎，申城的2號線人流量全國第四，我以前讀書的時候，最討厭的就是坐2號線，擠得要命。”

寧哲晗說：“你能擠上去就不錯了，我都要等兩趟才能進去。”

宋落偏過腦袋，望著用欄桿封死的地鐵口，覺得眼睛微微發澀，迎面吹來的春風，吹得她心口發涼。

“歡迎乘坐申城軌道交通2號線，本次列車開往樅安。”施冬忽然加快速度，迎著風開向前方。

到大超市門口的時候，施冬停下來了，“姐，我去給同學買箱泡面，裏面人多，你就在這裏等我們吧。”

“我跟著你們。”

宋落下車，跟在他們後面走進大超市，相比昨天看到的景象更為恐怖，完全是人擠人，吵鬧聲叫喊聲交織，亂的不成樣子。

施冬和寧哲晗分別往速食區和收銀臺沖，施冬擠在人堆裏面，看都不看口味和品牌，拼命的往籃子裏丟。

宋落在裏面拍了兩張照，隨即開始晃悠起來，路過零食區的時候，發現有位老人未戴口罩，連忙喊住：“爺爺，您是沒有口罩嗎？”

老人家神色焦急，用衣服袖子掩住嘴巴，“買不到啊，藥店空了，我跑了三家。”

宋落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遞過去，“這個給您，先戴著。”

“謝謝謝謝，謝謝你啊。”老人連聲彎腰感謝，背過身，撕掉口罩的外包裝，慢吞吞地戴上。

他戴好口罩才轉回來對著宋落，雙手合攏鞠躬，“真是謝謝你啊，小姑娘你是個好人啊。”

宋落連連擺手，“不用謝不用謝，就是那個......您的口罩戴反了，有鼻夾的一邊要在上面。”

“哦哦。”老人又將口罩取下來，換了邊戴上。

宋落從包包裏拿出十幾個，“這個送給您，您是和家人住還是獨居啊？”

“兒子和兒媳都在外地打工，回不來啊，回不來。”老人接過她的口罩，又是一連串感謝的話，到最後聲音都在顫抖，“我我，我要趕緊買菜。”

宋落跟在老人家後面到超市蔬菜區，早就被搶空了，老人家急得快哭了，她實在於心不忍，上前找他要了家庭地址。

等從超市出來已經是半個小時後。

“我的天，太恐怖了！”施冬抱著滿滿一袋子的東西跑出來，放在電瓶車的小籃子裏，回頭問她：“姐，你剛剛和老爺爺聊什麽呢？”

“獨居老人，搶不到蔬菜，我要了地址，打算明天給他送些吃的。”

“那我們去吧。”寧哲晗懷裏同樣抱著食物，“你把地址發給我，我和施冬明天去。”

施冬應和：“是啊，你發給我吧，姐你也搶不到食物啊。”

搶東西方面，宋落確實不敢保證，點頭道：“好，到時候你把價格告訴我。”

“哎呀，先別談那些，走吧走吧，去樅安小區。”

樅安小區是施冬同學所在的老式小區，一家五口，沒有食物，沒有口罩，在朋友圈看到施冬發布的消息後，不得已向他求助。

前面不遠處就是樅安小區，他們進入小區，在最裏面的一棟樓停住。

“你別過來了！”同學用帽子擋住嘴巴，在距離五米的地方喊。

“那我把口罩放在這裏。”施冬把口罩和搶到的食物放在車頂，“你現在怎麽樣？”

“我爸開始發熱了。”

“那快帶叔叔去醫院啊！”

“醫院排隊的人太多了。”同學的聲音變得哽咽起來：“你們快點離開，我們小區裏有很多發熱的病人。”

施冬坐回電瓶車上，“我還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？”

同學講話的音量都小了：“我，我想要兩盒藥......可以嗎？”

“行，你把藥的名字發給我，我下午幫你買。”施冬說：“你東西吃完了告訴我啊，別不好意思。”

“謝謝你，謝謝。”

他擺擺手，載著宋落朝小區門口開，有輛救護車迎面而來。

“又是救護車。”宋落嘆息一聲。

“我昨天碰到了十幾輛救護車。”施冬問：“姐，你們有沒有采訪專家和醫生啊？估計多久能結束啊？”

宋落告訴他：“醫生也不知道，這次疫情有太多的未知。”

“唉。”

由於沒有影響力，施冬都是給朋友圈向他求助的同學和朋友送口罩，住的位置天南地北，宋落跟著他們一天，幾乎把大半個申城都跑遍了。

晚上，宋落回到房間，瞧見對面喻高儒和祈霽的房間都是黑的，還未回來。

她打開電腦準備寫稿，敲下第二排字時，視線突然變得模糊起來，無聲的往下掉眼淚，很快又收拾好情緒，繼續工作。

晚上睡覺的時候，救護車的聲音仿佛在耳邊回蕩，心跳莫名快的厲害，手心也在不停地出汗。

門口傳來了敲門聲，宋落下床穿鞋，隔著房門問：“誰？”

“是我。”

聽見熟悉的聲音她才打開門。

借著走廊的燈光，祈霽瞧見她眼睛紅紅的，伸手摸摸臉頰，“哭過了？”

宋落緊張兮兮地問：“怎麽現在過來？是又發生了什麽事嗎？”

“沒有，別怕。”祈霽將她攬入懷裏，在耳畔輕聲道：“擔心你睡不好，所以過來陪陪你。”

他們睡進被窩裏面，祈霽輕拍著後背，一聲聲地哄著：“別怕，別怕，我在身邊，會沒事的......”

宋落靠在他的胸膛，心裏安心許多，不知過去多久，才在那句“別怕”中漸漸入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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